孢子在她脚下嘎吱作响。
翠丝试着慢而浅地呼吸。即使她又把衬衫拉到挡住嘴边的位置,还是感觉自己过于暴露。只需要一个孢子就可以要了她的命。
(资料图片仅供参考)
又一发炮弹从头顶呼啸而过,再次击穿了船体,但她走得很慢,很小心,以免把孢子踢到空中。稳重,谨慎,就是这样。哪怕她的整个身体都在因焦虑而绷紧,意识到沸孢过程随时可能重新开启——她就会沉眠于孢子海中。
“好震撼的景象,”哈克在她肩头轻声说道。
翠丝冒险回头看了一眼。出于某种原因,一群海鸥开始聚集在奥特之梦的周围。刚才的炮击射伤了几名水手,其中一个人从船侧跌了下去。
他在流血。
那个可怜人拼命挣扎着,叫喊着,鲜血喷洒到孢子海中——它们开始爆长,起伏,盘旋,抓靠住了船体,就像来自某个隐形海怪的巨大触须。那水手已经消失在了扭曲增生的藤蔓群中,但翠丝依然可以听见他的叫喊声,他被挤碎了,越来越多的血液淌出,滋补着饥饿的海洋。海鸥们落入藤蔓群中,开始兴致勃勃地攻击藤蔓。这是怎么回事?
翠丝转身,继续一步接一步地向着敌船前进。虽然在货舱中它看起来很近,但实际走起来却感觉很远。
“我从来没这么干过,”哈克在她肩膀上说。“你知道的。在孢子海上走。”
“我也是,”翠丝说着,试图避免自己过度紧张。
继续。往前。走。
“我不是想吓唬你,”哈克说,“但沸孢随时都可能会重新开始……”
翠丝点点头。她知道这些基本常识。有时候静止期会很长,大概每隔一两天,沸孢就会停止几小时。有时甚至会停止一天多,当然这种情况比较罕见。
大多数静止期都只有几分钟的时间。仿佛沸孢是来自海底的某位歌手,短暂停顿只是为了换一口气。
她想试着加快步速,但看起来好走的孢子海实则困难重重。她的脚在打滑,而且月撒的,她的靴子系得不够紧。她能感觉到有孢子滑进了她的鞋子里,在袜子的纤维之间滚动,摩擦着她的皮肤。
要多少汗水就能引爆一个孢子?
继续往前走吧。
一步。接。一步。
她听到身后传来嘎吱的声音,瞥了一眼身后。其中一名走私犯看到了她的做法,正向着敌船跑去。他踢起了好多孢子。她紧张起来,不停给自己打气,又担心——
啪。一群杂乱的藤蔓从他的眼睛中爆出,他跌倒在地,身体还在扭动,更多的的藤蔓在他周围开始生长。翠丝继续往前走,但另一名水手超过了她。他的步伐自信而又坚定,她却不敢走这么快。
他们离敌船已经不到一半的路程了。
求求你,翡月在上,她祈祷着。求你了。只要再多一点时间。
她能看到水手们正聚集在另一艘船的前甲板上。他们已经停止开火。他们不再需要武器了。远处那艘走私船已经断裂,爆开,巨量的藤蔓在船侧疯涨,那正是流血的船员倒下的地方。
翠丝感觉敌船水手的目光都在注视着她。其中有个很特别的人——她站在船头,戴着一顶镶有修长黑色羽毛的帽子——看起来很凶恶。那个人影正举起一把长长的火枪,直接瞄准了翠丝。
然后那个身影微微转身。火枪晃动,一毫秒之后,破裂声响起。一直大步在翠丝之前行走的那个水手应声而倒,他的鲜血铸就了另一座藤蔓虬曲的尖塔。
翠丝停了下来,然后准备好迎接第二枪。但枪声迟迟未到,她再次开始行进。现在回头已经太晚了,反正去那个方向是必死无疑的。
所以她继续前进,感受着那种可怕的紧张,就像弓弦被拉满,再满,更满。她一直在等待着那声枪击,或者是脚下的地面开始颤抖。或者是某个孢子溜进她的鼻子,或是碰到她的眼睛。
当她最终到达敌船停泊的阴影之下时,那感觉就像是在匕首指着自己喉咙的情况下走过了永恒。
水手们聚集在船栏杆旁,俯视着她。她没看到他们穿着什么制服,除了中间的那个人可能有穿。在那顶带黑色翎毛的帽子遮掩下,正从地平线冉冉升起的阳光把他们的脸隐藏在了阴影之中,勾勒出他们的轮廓。
没有人说话。水手们并没打算在船上给翠丝留一个位置出来,但他们也没对她开枪。所以,由于没有别的选择,翠丝只能把那一袋杯子绑在腰间,试着找路爬上去。很不幸,龙骨和船体都是光滑的棕木做的,尝试过几次后,翠丝就知道要爬上去是不可能的。
“对不起,”哈克说。“我肯定是猜错了。上面这些人看起来不像是国王的人,翠丝。我希望……我希望我……”
翠丝思考了一下他们的处境。之后她擦了擦手指,以确保上面没有沾上任何孢子,接着将其放入口中。她在指甲上沾了一些口水,深吸一口气,把它弹向了几英尺外的孢子海中。
一棵中等规模的藤蔓“树”从孢子海中生长出来,将蜷曲的自己向着天空用力伸展。翠丝抓住藤蔓,感受着手指下盘绕的粗糙触感,像绳子一样。
然后她开始攀爬。
“就是这样!”哈克一边说,一边从她的肩上爬走,向着藤蔓的更高处跑去。“来吧,翠丝。快点!”
她用尽全力,往上爬了大概十英尺,勉强可以碰到船侧的舷窗。哈克跳回了她的肩膀,翠丝用力抓住了船体,悬挂在上面。她看到了这艘船的名字,它是用金色的字母画出来的。乌鸦之歌。
上面,一些水手正在笑着,他们快活地聊着天,对她此刻的挣扎漠不关心。她正悬挂在那里,拼命地想在舷窗下面沿着船体的一个小窗台上寻找立足点,孢子从她的靴子中流出。
“它来了,”哈克说。“听。”
开始是一阵低沉的嗡鸣声,船体随之震动。片刻过后孢子开始搅动,空气从孢子之间喷出。船开始蹒跚行进——差点把翠丝摔下来。上面传来命令,船帆舒展。
翠丝的藤蔓梯子划走了,沉入了突然开始流动的海洋。她瞥了一眼奥特之梦号,它已经斜向一侧,被众多藤蔓包裹着向下拖。整艘船晃动着,然后逐渐倾覆,最后彻底沉没了。
随着人们的尖叫声,藤蔓在逐渐消失的沉船附近争相滋生出来,人们将自己体内的水分尽数交给了海洋,成群的海鸥也散开了。翠丝所在的船驶过沉船,但在到达之前奥特之梦就已经消失了,只剩下三名孤独的船员。两人在一片破碎的船板之上,一人在一艘小救生船上。这三个人都用围巾遮住了他们的嘴巴,眼睛紧闭。
甲板上传来两声枪响,船板上的两人被杀了。出于某种原因,乌鸦之歌号并没有取走救生船上那人的性命,这是走私船员中仅剩的活口。对翠丝的第一次航行来说,这是个……不算光彩的结局。
她还是紧紧抓住乌鸦之歌号的船身。她的手指开始发烫,手臂开始酸痛。但上面并没有抓手——而且,甲板的一侧和炮台向外延伸到了那里。哪怕她真的能够到,她也怀疑自己是否有足够的力量或技巧翻上去。
所以她继续挂在上面。尽可能地抓紧,因为船在摆动,在摇晃。上面不时会出现一些面孔,向下张望,看看她是否还在那里。然后他们会呼叫自己的同伴来转述她的境况。
还在那里。
还在那里。
“去吧,”她对哈克小声说。“你是只老鼠。你能爬上去的。”
“未必,”他说。
“你可以试试。”
“确实,我可以。”
他们就这样吊在那里。时间似乎铸成了永恒。终于,她开始往下滑了。她那疼痛的肌肉开始尖叫,而且——
一条绳子拍打着她身旁的木头。她凝视着它,有点麻木,好奇她是否还有力气爬上去。但她还是抓住了绳子,挂在上面,并把头靠在自己的手臂上。
万幸,绳子开始动了,几个水手把她拉了上来。等她上到足够高的位置时,一个梳着黑色发辫的魁梧男人探出身子,一把从胳膊下方抓住了她,直接把她扔到了甲板上。她衣服上最后残余的孢子被这艘船甲板上的银杀死了。
“乌鸦船长说,如果你能坚持十五分钟以上,我们就可以把你拉上来,”另一个水手说道,她是个矮个子女人。“真不敢相信你居然做到了。你很强壮。”
翠丝咳嗽着,躺在甲板上,她那筋疲力竭的双臂被拉得很远。十五分钟?刚才只有十五分钟?感觉像是过了几小时。
“不算强壮,”翠丝嘶哑着说。“只是固执。”
“那不是更好,”水手说。
哈克明智地保持沉默,尽管他在对一名试图抓住他的水手咬牙切齿。
“你们是什么人?”翠丝问水手们。“是国王的人?还是私掠者?”
“都不是,”另一个水手说。“我们很快就会挂上国王的颜色,但那是假的。是我们的漂亮脸蛋。道格正在为我们缝制一面合适的旗帜,这样下次我们就可以做好准备了。红底黑字。”
红底黑字?那还是海盗啊。这和被走私犯抓住比起来是更好还是更坏呢?还有,为什么他们会直接击沉敌船,而不索要战利品呢?
一个矫健的身影从水手中挤了过来。乌鸦船长——从她帽子上的翎羽判断——脸部的线条很凌厉,皮肤黝黑,面沉似海。乌鸦很……好吧,我倒是认识几个像她这样的人。她似乎太严酷了,怒气太足了。她就像人类的初稿,还没有加入像幽默或者怜悯这样的软化效果。
“把她扔下海,”船长说。
“但你说过我们可以把她拉上来的!”矮个子女人说。
“我是说过,你们也拉过了。现在把她扔出去。”
无人执行命令。
“你们看看她有多瘦弱,”船长斥责道。“检查员?我刚好认识几个——他们选择这份工作都是为了清闲。她这辈子肯定一天活都没干过,乌鸦之歌号容不下无用之人。”
海盗们似乎依然很不情愿。为什么他们会在乎她呢?但他们的犹豫却是个机会。所以翠丝——累得头晕眼花——挣扎着从甲板上起身,跪了下来。她发现了一只水桶和一把刷子,然后她有条不紊地——尽可能快地让她疼痛的手臂恢复工作——拿起了刷子,开始擦洗甲板。
乌鸦船长紧盯着她。空间中只剩下沸腾的孢子声响和刷子来回刮擦的声音。
最后,船长从要带上取出一个水壶,喝了一大口。它看起来确实是个好水壶。外层是皮革做的,上面印有羽毛的图案。哪怕是在筋疲力尽的时刻,翠丝也会赞赏一件上好的饮用器皿。
乌鸦径自离开了——没有再下任何命令对付翠丝。海盗们都回到了自己的岗位上,没有人再去折腾她。
她还在继续工作。擦洗时,哈克在她耳边低声鼓励她。她一直工作到深夜,最后——累得浑身麻木——终于蜷缩在甲板的角落里睡着了。
(第二部分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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